## 雨夜证词

暴雨如注，敲打着警局窗户，仿佛要将整个城市冲刷干净。我坐在审讯室里，盯着对面那个叫林晚的女人。她浑身湿透，发梢滴着水，在惨白灯光下泛着冷光，却坐得笔直，像一尊被雨水浇透的雕塑。桌上摊着刚送来的尸检报告：陈默，我的前搭档，死于家中，头部钝器重击，凶器正是他书架上那本厚重的《刑法典》——书页间还嵌着几根不属于他的长发。

“林小姐，”我声音干涩，“你为何在案发时间出现在陈默家？”

她抬起眼，眸子黑得深不见底：“我说了，去还书。”她推过一本《雪国》，书页边缘卷曲，沾着可疑的暗红污渍。“他上周借我的。”

“可邻居听见激烈争吵，就在你离开前。”我紧盯着她，“陈默最近在查一起旧案，十五年前城东仓库大火，死了三个流浪汉。他怀疑有人故意纵火……而你，林晚，当时就在那片区域做社工。”

她指尖微微一颤，随即又稳住：“巧合罢了。陈警官查案，总不能连我也算进去吧？”她嘴角扯出一丝极淡的弧度，像刀锋划过冰面。

我沉默片刻，忽然倾身向前，压低声音：“林晚，你女儿小雅……当年也在那场大火附近失踪，对吗？”

她猛地抬头，瞳孔骤然收缩，脸上血色瞬间褪尽，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。审讯室陷入死寂，只有窗外雨声愈发狂暴，如同无数冤魂在哭嚎。她终于开口，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吞没：“……是。我找了她十五年。”

“陈默查到什么了？”我追问。

她闭上眼，再睁开时已是一片荒芜的平静：“他说……火不是意外。有人为掩盖仓库里藏匿的赃物放的火。而小雅……可能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。”她顿了顿，一字一句，“他告诉我，关键证据，就藏在他书房第三排书架最底层，一个铁盒里。”

我心头一震。陈默从未向我提过铁盒！这信息若非凶手亲口所言，便是林晚自己潜入书房所得。我立刻带人赶往陈默家。书房凌乱不堪，书架第三排底层果然有个生锈铁盒。打开后，里面只有一张泛黄的儿童画——歪歪扭扭的房子，三个小人手拉手站在屋前，旁边用蜡笔写着“爸爸、妈妈、小雅”。画纸背面，却用铅笔潦草地写着一行字：“纵火者，穿蓝工装，左脸有疤。”

我捏着这张薄纸，寒意从脊椎窜上来。这字迹……分明是陈默的！他竟把如此关键的线索藏在一张孩子的涂鸦背后？而林晚，她如何得知铁盒的存在？除非……她就是那个穿蓝工装、左脸有疤的人？可她脸上光洁无痕。

回到警局，林晚依旧坐在原位，像一尊被雨水泡透的雕像。我将画放在她面前。她目光落在“小雅”两个字上，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，随即又松开。

“认得这画吗？”我问。

“小雅五岁画的。”她声音平静无波，“火灾前一周，她画了这个。说等新家盖好，我们一家三口就永远不分开。”她抬眼看向我，眼神锐利如针，“陈默告诉你纵火者特征了？那他有没有告诉你，当年第一个冲进火场救人的消防员，左脸被烧伤毁容，后来……成了个哑巴清洁工？”

我如遭雷击。十五年前新闻画面闪过脑海——那个沉默寡言、总在街角默默清扫落叶的男人，左脸覆盖着狰狞的疤痕组织，确实从不开口说话。难道……

“陈默查到了他？”林晚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，“所以他死了。因为那个‘哑巴’根本不是哑巴，他只是不想说话。他害怕自己一开口，就会暴露当年为了掩盖仓库里偷运的毒品而放火的真相！他更怕小雅活着——因为小雅亲眼看见他点火，还听见他打电话给同伙！”

窗外一道惨白闪电劈下，瞬间照亮林晚眼中翻涌的、近乎疯狂的恨意。雷声轰然炸响，震得窗框嗡嗡作响。

“所以你杀了陈默？”我声音发紧，“因为他找到了小雅还活着的证据？或者……因为他知道了纵火者的身份？”

林晚忽然笑了，那笑容在惨白灯光下显得异常凄厉：“我杀他？不，警官。我赶到时，他已经倒在地上，手里死死攥着这本书。”她指向桌上的《雪国》，“我只拿回了属于我的东西。”

“那你为何隐瞒铁盒的事？”

“因为我知道你们会信谁！”她猛地站起，椅子腿刮擦地面发出刺耳锐响，“一个毁容的‘英雄’，还是一个疯女人？陈默太天真，以为找到证据就能翻案。可有些真相，埋得比骨头还深！”她喘息着，胸口剧烈起伏，“我只想拿回小雅最后的东西……然后等那个‘哑巴’自己露出马脚！”

我盯着她，又看看那本《雪国》。一个念头如毒蛇般钻入脑海——如果林晚说的是真的，那么真正需要灭口的，或许不是陈默，而是那个可能还活着、能指认真相的小雅！而林晚……她是否早已知道小雅的下落？

“小雅在哪里？”我脱口而出。

林晚身体一僵，眼中掠过一丝极快、极痛的挣扎，随即又化为冰冷的灰烬。她缓缓坐下，重新变回那尊沉默的雕像，不再言语。无论我如何追问，她只是垂着眼，仿佛灵魂已随那场十五年前的大火一同焚尽。

案件最终以“证据不足”悬置。那个左脸带疤的清洁工，在陈默死后第三天，被发现溺毙于城郊废弃水渠。警方认定是意外失足。林晚因缺乏直接证据被释放。她消失在城市的雨幕里，像一滴水融入大海。

三个月后，一个匿名包裹寄到我桌上。里面没有文字，只有一张崭新的儿童画——同样的歪房子，三个小人手拉手，但这次，中间的小人穿着蓝裙子，笑容灿烂。画纸背面，依旧是陈默那熟悉的潦草字迹，却多了一行小字：“小雅安全。勿寻。真相有时是活人的坟墓。”

我捏着画纸，站在窗前。外面又下起了雨，淅淅沥沥，永无止境。陈默用命换来的真相，林晚用半生守护的秘密，那个“哑巴”用死亡封存的罪恶……都沉入这无边的雨夜里。我忽然想起林晚在审讯室最后那个眼神——那不是绝望，而是一种近乎悲悯的释然。

原来有些真相，注定只能由沉默来安葬。而活着的人，背负着秘密继续行走于雨中，才是对逝者最深的祭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