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# 空白遗嘱

暴雨如注，敲打着林默书房的玻璃窗，仿佛无数冰冷的手指在急切叩问。他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，面前摊着一份文件——父亲林振邦的遗嘱。窗外闪电骤然撕裂夜幕，惨白光芒映亮纸页上刺目的空白：签名处空无一字，日期栏亦是虚无。林默指尖冰凉，这空白如同深渊，吞噬了父亲临终前所有未出口的言语。

父亲三天前猝然离世，死因是突发心梗。作为独子，林默本该顺理成章继承那笔可观的遗产，可这份空白遗嘱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眼前。他反复翻看，纸张边缘甚至被摩挲得微微起毛，却始终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。父亲向来严谨，怎会留下如此荒谬的遗嘱？林默心中疑云密布，几乎要压垮呼吸。

次日清晨，林默约见了父亲的老友兼律师陈伯。陈伯年近古稀，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。他接过遗嘱，手指抚过那片空白，眉头紧锁：“振邦最后见的人是你，对吧？”林默点头，喉咙发紧。陈伯沉默片刻，声音低沉：“他走前，只字未提遗嘱的事。”这轻描淡写的一句，却如重锤砸在林默心上——父亲分明在病床上挣扎着递给他这份文件，眼神里盛满难以言说的焦灼与托付。

林默回到父亲生前常去的“旧时光”咖啡馆，试图从日常轨迹中寻找线索。角落卡座里，他点了一杯父亲最爱的蓝山。邻座一对年轻情侣的低语飘入耳中：“……听说林老先生走得突然，他儿子好像没拿到钱？”“嘘，小声点！不过也难怪，林默那副样子，谁信他能担起家业？”林默握紧咖啡杯，滚烫的液体几乎泼溅出来。他从未想过，自己竟成了他人眼中觊觎家产的不肖子。

更令人心寒的是，家中老佣人王妈也变了态度。她端来茶水时，目光躲闪，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：“少爷……老爷走前，好像很不安生。”林默追问细节，王妈却只是摇头，匆匆离去，背影透着难以言喻的疏离。林默站在父亲空荡的卧室中央，环顾四周，一种被全世界无声指控的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咽喉。

绝望如藤蔓缠绕，林默再次翻检父亲书房。他拉开书桌最底层的抽屉，里面只有几本旧相册和零散票据。他烦躁地拨弄着，一张泛黄的超市小票却意外滑落——日期竟是父亲去世前一天。林默心头一跳，驱车直奔那家超市。监控室里，画面清晰显示：父亲独自一人，在货架间缓慢挪动，最终停在文具区，拿起一支最普通的黑色签字笔，仔细看了看，又放回原处，最终什么也没买就离开了。林默盯着屏幕，父亲枯瘦的手在货架上迟疑、放下，动作里透出一种近乎悲凉的无力感。他为何特意去买笔？又为何放弃？

林默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——父亲并非买不到笔，而是根本不需要新笔！他奔回家，冲进书房，目光如炬扫过书桌。笔筒里，那支父亲惯用的万宝龙钢笔静静躺着。他拔开笔帽，墨囊干涸如枯井。再翻找抽屉，备用墨囊也空空如也。原来如此！父亲临终前想签署遗嘱，却苦于无墨可用！那支空笔，便是他未能完成托付的无声证词。

林默颤抖着双手，将这支空笔连同空白遗嘱一起捧到陈伯面前。陈伯戴上老花镜，仔细查验笔身，又反复端详遗嘱纸张的纤维走向和压痕，良久，才缓缓摘下眼镜，眼中竟有泪光闪动：“振邦……他早知道你会找到的。”他声音哽咽，“他故意留下这支空笔，就是笃定你了解他，懂他最后的心意——他要你亲手证明，这空白并非遗忘，而是信任。”

陈伯从保险柜取出另一份密封文件，郑重交给林默：“这是你父亲真正的遗嘱。他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，又担心仓促立下的文书日后生出纷争。于是设下这个局——若你只贪图钱财，必会伪造签名；若你真心念他，自会追查到底，找到这支空笔，也就找到了他留给你的最后一道考题。”林默打开文件，里面清晰写着将全部遗产交予他，并附有一行小字：“吾儿林默，性韧而诚，可托付身后事。此空白遗嘱，即为试金之石。”

林默走出律师事务所，雨不知何时已停。阳光刺破云层，落在他手中的空笔上，金属笔夹折射出一点微光，像父亲沉默而温热的目光。他抬头望向天空，城市喧嚣如潮水退去，只余下一种澄澈的寂静。原来最深的信任，有时竟以一片空白示人——它不靠墨迹证明，而需以心为墨，以诚为笔，在时光的纸上，一笔一划，郑重写下答案。

那支空笔静静躺在掌心，轻若无物，却又重逾千钧。